沈墨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，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然黯下，只有几抹浅淡的红云残留在天际。

虽然已经退烧，没有之前那么难受，但浑身的酸痛感并没有消减太多，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，余光瞥到床头边跪着的身影。

那身影注意到他醒来，抬膝往前跪了跪，一双深邃骇人的黑眸里满是歉意懊悔，“墨墨，你醒了，渴不渴？我给你倒杯水……”

他握住沈墨的手，用另一只手轻微触碰额头，不知想到什么，眼眶瞬间红了，嗓音也哽咽起来。

“墨墨，对不起，你…你不要抛弃我，好不好？”

此刻的楼晏昭像一个快要被抛弃的孩子，脸上写满了无助和惶恐，“墨墨，你…你是不是生我气了？”

沈墨确实有些生气，可看到楼晏昭惊恐无助的表情，那股子气也散了个干干净净。

谁让他上辈子欠楼晏昭太多，这辈子就当还债来了。

微微卷曲起手指握住楼晏昭的手，从指尖到脚趾如同撕扯般疼痛，他张了张口，嗓子依旧如吞刀般又哑又疼：“过来。”

楼晏昭欺身而近，把脸凑到沈墨面前，像只乖巧的大狗般祈求主人垂怜。

沈墨抬手揉了揉他的头，忍着疼痛弯起唇角，琥珀色的瞳眸里溢满温柔，驱逐掉一切阴霾。

楼晏昭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心，神色由悲转喜，眼眸深处也染上一层柔和的笑意。

沈墨见状松了口气，他知道楼晏昭害怕他的冷暴力，如果长时间不理他，他就会变得不安惊惶，像被世界抛弃的一只无助的幼犬，最终在孤寂中走向自我毁灭。

他比任何人清楚楼晏昭的不正常，也比任何人了解他的过去。

思绪翻转，周遭的环境不停回退，恍惚间自己又变成了七岁的小孩，站在那间狭小昏暗只有一个巴掌大窗口的小黑屋外。

那是楼晏昭生活八年的牢笼。

幼小的孩子穿着破烂的衣衫，脖子上套着栓狗的锁链，被囚禁在一个不足五平的房间里，有人想起来会从窗口处扔点剩菜剩饭，没人想起来时就只能饿着，饿到发昏的时候连死老鼠也吃。

谁能想到这个孩子会是楼氏集团未来的掌舵人。

楼家是从清朝就发迹的大家族，随后因为战乱，家中产业渐渐衰败，传到楼晏昭父亲那一代时，就只剩下一个小公司。

楼家传统而又迷信，楼晏昭出生时，楼父公司面临巨大危机，几近破产，算命先生说楼晏昭不兴家业，亲缘寡淡，若是不除后患无穷。

楼父年轻气盛，觉得失去一个儿子还能再生，听到这话立即派人把楼晏昭沉塘，是楼母哭着拦着才保住一条命。

那时的楼晏昭才一岁，被楼父送给了家里的佣人，还给了一笔钱算作抚养费，可那家佣人也相信了算命先生的话，对楼晏昭敬而远之。

他们在家里不远处建了个小屋子，把楼晏昭关在里面，生怕被他的霉运沾染。

一开始，佣人一家对楼晏昭还算好吃好喝，后来楼家完全没有提及楼晏昭，他们便以为楼晏昭是弃子，将在楼家受到的怨气毒气全都发泄在孩子身上，非打即骂，克扣吃食，到了楼晏昭三岁的时候，就被拴着狗链封在了小屋里。

幼年的楼晏昭不会说话，也没有人教他善恶羞耻，但被抛弃留下的执念却在心底发芽，对世人的憎恶也愈发严重。

沈墨永远也忘不掉那个雨夜，忘不掉他看到幼年楼晏昭第一眼时的震撼。

他怎么也想不到A市令人闻风丧胆的楼晏昭，居然经历过那样悲惨的童年，再想到上辈子自己对他做的事，无异于伤口撒盐。

他应该很疼吧？

可惜上辈子的楼晏昭没给他答案，生命就停留在三十二岁。

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，沈墨失神地看着眼前乖巧讨好他的男人，仰头吻上他的薄唇，用行动安抚这只做错事还卖可怜的大狗。

楼晏昭怔愣片刻，而后脸上便挂着傻呵呵的笑容，顺势爬上床把爱人捞进怀里，亲昵地蹭了蹭。

沈墨脸色一白，轻轻推了推他，嗓音干哑：“别抱那么紧，我疼。”

楼晏昭赶紧松开了手，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的手背，就像是做梦一般，云里雾里，早将监控和小情人的事抛到脑后。

沈墨被他的傻样逗乐，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，微暖的金色光芒洒在他的脸上，琥珀眼底深处也晕染了一抹柔和。

他忍不住又揉了揉男人的头发，锁链的碰撞声清晰的传到耳边，沈墨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，轻轻晃了晃手腕，示意他松开束缚。

楼晏昭却没有动，只是固执地盯着他，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。

他是不是又在用缓兵之计，先解开锁链再撤掉监控，一步步地欺骗自己，然后永远消失在他的视线里。

他不敢赌，不敢有丝毫的松懈，也无法承受失去沈墨的生活。

谁让沈墨出现在他人生最昏暗的时候，谁让他用瘦弱的身躯保护自己，成为驱散灰暗唯一的光。

他这辈子也别想逃开他！